深度解析：中国钢铁产能将向何处去？

    

近几年来，中国钢铁业效益下滑，竞争日益白热化，业内普遍认为钢铁业进入了减量发展、存量优化的新阶段，这个阶段形成的内在原因则是产能过剩和需求增长乏力，一个是供给侧的问题一个是需求侧的问题。但如果深入分析，一方面我们可以说：实际上它们只是矛与盾的内在冲突而已，它们实质上只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这一问题即钢企效益不佳，供给侧和需求侧，只要有一侧解决了，另一侧也就自然地消失了不存在了；另一方面，辩证地看，我们也可以说是两个独立存在的问题，需要供需两端双向发力才能有效解决，既需要压缩供给端的绝对量也需要不断优化供给端的产品结构，既需要拓宽需求端的应用场景也需要宏观预期的良好引导；当然还有另一个角度，可以认为主要问题出在供给侧，需求侧是一个更宽泛更具刚性的概念，它的乏力只是问题的表面呈现而已，问题的产生既有供给侧的绝对量超出了实际需求的原因，也有供给侧产品结构、质量不能满足或创造新需求的原因。

讨论钢铁业，自然需要把钢铁业置于世界与中国的政治经济大格局中考量，在全球经济增长乏力的情形下谈提振需求，而且需求端也不在钢铁业自己的手里揣着，我们自然有心有余而力不逮的感觉，而供给侧的控制从理论上来看似乎要来得更容易一些，我们有钢协这个娘家，还有发改委、工信部等主管部门，然而事实却并未如此，行业自律被强调了无数次，粗钢产量也只有在去年八九月行业出现整体性严重亏损的情况才出现被动性、自发性的下降。中国钢铁业似乎陷入了囚徒困境，即使火已烧至家门口，也有人在你耳边大呼“走水了”，但我们一直认为只要跑过同伴老虎就不会吃掉我，于是就稳如泰山稳坐钓鱼台，管它亏多亏少反正就是不减产，反正还有比我亏得多的，倒闭也先轮到他们，就是不给你抢我的地盘。虽然控住产量就可能稳住价格、提升效益已经成为我们的共识，但共识之后就没有然后了。

然而，是否就真的无能为力了呢？不，如果认真地条分缕析，还是有一些规律可循有一些工作可做的：

一、不管政策如何，也不管钢企如何抉择，国内钢产量温和缓慢式的下降趋势将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基本事实。首先，据统计，世界人均粗钢消费量自2011年以来一直稳定在219吨至250吨之间，2023年中国人均生产粗钢729吨，人均消费粗钢661吨，人均消费是世界人均的3倍左右，比中国高的仅有韩国（1055吨）、中国台湾省（873吨）、阿联酋（805吨）、西班牙（746吨）等四个国家或地区，我国虽然地大物博人口众多，但一方面人均消费量已经非常高，另一方面我们的钢产量占世界55%左右，直接间接出口量合计应在2亿吨以上，需求增长空间已经极为有限。其次，我国经济发展已经从速度型向质量型转变，对基础性原材料的需求自然不再如之前那般强烈。再次，由于行业下行预期得到较为一致的认同，对于钢铁业在扩大产能方面的投资将直接受到产业政策与市场现实的抑制，产能增长空间基本得到控制。但基于钢铁业属于资金、劳动密集型产业，大型钢企抗风险能力普遍较高，如果单纯地由市场优胜劣汰，就可能只有在行业整体亏损、部分企业亏损惨烈且持续较长时间的情况下才可能出清一部分产能，对整个行业的负面影响必然是巨大而深远的，在政策上采取休克式疗法，在短时间内大幅度去掉产能既不可能也无必要，因此，温和式缓慢式的产能下降既符合历史规律和市场需求缓慢下降的现实，也可以留下钢铁业转型发展的时间和空间。

2024年铁矿、煤炭的价格总体下行，库存总体上升，钢材价格亦下行，但库存却呈下降趋势，钢材价格仍略弱于原材料，钢企利润也同比下降了50%以上。由于过剩程度的差异出现逆转，2025年及以后，黑色系的过剩在成品材与原材端将出现与前不同的明显分化——原材料端的过剩将更加明显，钢材价格走势将强于原材料。

二、中国钢铁产能的国际化比例将继续提升。中国有十亿吨以上的钢铁产能，有成熟领先的技术和产品结构，但在海外的产能只有约3000万吨，这不但不利于中国钢铁业在世界领先地位的长期保持，也不利于国际资源的整体配置，同时一些发展中国家事实上存在增长需求，也需要中国钢铁业对它们的支持和帮助，在部分海外国家建厂也容易获得人力成本、资源禀赋上的相对优势，如果筹划得当也是不错的战略布局。

三、存量结构将快速得到调整。

（一）长材比例下降将继续但会趋缓。2023年中国粗钢产量10.28亿吨，其中长材占比42%左右，这一比例在2004年是52.5%左右，日本和美国在12%左右，欧盟螺纹占比在8%左右，长材合计也应在12%上下，中国钢筋占全球钢筋产量在2023年达78%左右，远超钢材总量占比，由此推算，中国钢材长材占比下降是有可能的。同时，随着中国造船、汽车、家电与机械在全球地位的巩固和提升，中国制造在全球的影响力也将与日俱增，对板材的需求增长也应是可预期的。再者，随着中国人口基数的下降，房地产L型走势可能性极大，建筑材需求的增长空间将缺乏想象力，但在国家宏观政策的大力支持下，房地产底部特征显现，同时城市管网及棚户区改造等项目的持续推动将提振一部分需求，对建筑材的需求提供了支撑，因此，今后一段时间，建筑材需求下降将有所趋缓。因为市场自带的调节功能，各个品种总体上会根据成本差异来维持适度的价格差距，最终各个品种也将保持差异不大的利润率。

（二）高技术品种比例将继续提升。从目前来看，有区位优势的钢厂以及高附加值产品比例高服务好的钢厂、管理优成本控制能力强的钢厂占据一定的优势，钢厂们自然会有样学样，一些有条件的会向高端化方向努力，同时国民经济发展大趋势正向高端化大步前进，不能跟上需求变化的钢厂自然就会更加艰难。

（三）短流程电炉钢比例将保持平稳增长。2023年，全球粗钢产量19.04亿吨，其中转炉炼钢占比71.2%，电炉钢占比28.4%，中国电炉钢占比约9.9%，主要产钢国中，印度电炉钢占比56.4%，俄罗斯32%，美国68.3%，日本26.2%，韩国29.5%，德国27.7%。中国电炉钢发展较慢的原因一是产废量还没有进入快速增长的通道，二是电炉炼钢的成本相比长流程还没有明显优势，三是电炉钢的品种集中在长材、普通材，在市场的宽度和深度上受到了压制。但随着中国产废量的逐步增加以及电炉炼钢水平的提升，成本下降、品种结构改善的步伐将越来越大，加上在低碳发展大背景的引领下，电炉炼钢比例的稳步上升将是可预期的。

（四）行业集中度还将有所提升并促进钢铁业往高端化发展。兼并重组对于规模效应的体现，对于产量控制，对于内部板块化运作，对于加强行业协同，提升中国钢铁业在全球的竞争力具有基础性保障作用，如果核心企业能够站在行业的高度安排本企业的生产经营，作用就更大。

四、出口量回归常态是自然之事。出口量一般与行业景气度相关，上一次的出口高峰出现在2014—2016年的行业低谷期，2023、2024年也是行业的低谷期，出口量也与2014、2015年相差无几。如果从出口量占钢产量的百分比来看，中国钢材直接出口10%左右比例并不高，2023年全球这一数据为24.7%，日本2021年出口3440万吨，2022年出口3230万吨，按其9000万吨左右的钢产量来测算比例在30%以上，韩国这一数字则接近40%。但由于绝对量比较高且在短时间内增幅接近50%，对市场冲击较大，从而导致贸易摩擦频发。从长远来看，发展中国家的产能将逐步增长，对外依赖度将降低，同时将污染留在国内，将附加值不高的中低端产品出口至国外，也不利于国家整体利益。因此，钢材出口总量随着钢企利润的好转而逐步萎缩的概率较大。

五、更加公平透明的竞争环境将会使不合规产能逐步退出市场。中国钢铁业经过长期的增量发展，不但我们的经营思路已经被增长的成功经验所限制，产能的形成过程也错综复杂，自然地有合规与不合规之分，有此之分就意味着竞争存在公平与不公平之差别，要实现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的有机结合，预计今后的产业政策将会更加关注市场的公平有效，在对产能摸底完成后，市场自然地希冀能有下一步的行动。从市场发展的历史经验看，今后，成熟市场的理性行为将渐成主流，竞争的重点将从价格向质量和服务转变，单纯依靠数量增长而获取利益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不合规产能的谋求动能将非常低，谋求的途径也将基本得到控制，出清存量后将难有增量出现。

六、产能退出通道将进一步畅通。产能置换与市场化交易叫停之后，一些原计划退出的产能就会因为经济上的原因而难以退出，可以设想，产业政策会在企业兼并重组、产能输出以及彻底出清等方面进行统筹设计，甚至可能考虑制定一些鼓励政策以支持产能退出。

七、行业自律将变成调节效益的常规有力武器并引导产能规模逐步下移。一个国家一个政党，领导核心至关重要，对一个行业来说，也是如此。钢铁行业，如果群龙无首自然是缺乏战斗力的，在主动控产量上要有人打响主动出击的第一枪，枪响后，如果能从控产量中得到真金白银的实惠，大家就会群起而效之，共识的形成就可能通过类似的反复实践而形成。去年的八九月份，市场已经让我们尝到了产量控制的良好效果，今后，在中钢协的组织下，我们相信核心企业将会陆续起到带头示范作用，从而使根据效益情况动态调整产量最终变成行业自律的自觉行为，共同的利益观将变成行业共识。过去20多年来，中国钢铁业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从2000年至2024年，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只有2015年出现过761.12亿元的全行业亏损。从世界范围来看，印度、印尼等人口大国的钢产量仍有较大增长空间，全球范围内的产能过剩迹象并不明显，钢铁业仍然充满活力与发展潜力。

将来，总体上中国钢铁业产能在数量上向下，质量上向优，品种上向板材，区域上向外拓展，钢企数量进一步缩减、集中度持续提升的趋势是明显的。如果单纯从量的角度看，中国钢铁业将面临一次大撤退，我们的愿望是带着刹车和自动驻车功能从山顶有序地健康地走下来，并最终胜利完成转型升级。（作者：熊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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